一
十月十日，是侄子结婚的日子。公婆有两个孙子，我儿子是大孙子，怎奈我儿子这个头大的孙子婚事一拖再拖，让侄子抢了头彩。
婆婆一直在期盼两个孙子的婚期到来，虽然，两个孙子和她没有一点血缘关系，可她的心情如同在等待着春天的花开。
头一个月，我们回家看她时，她便和我们叨念着：“等帅帅结婚的时候，早点来接我，我想在市里多待几天。”
爱人门口答应着。进入十月，他便算计着日子，临到佳期时，又推辞了手头的活，数着手头的日子，计划着回家接婆婆。我不满地说道：“又不是咱儿子的事，你那么上心干啥？”
爱人说道：“咱不是有车吗？老二这几天忙的不可开交，咱把咱妈接来等于帮了他的忙！”
听着爱人真挚的话语，我不再分辩了。
于是，在七号那天，我和他一起，驱车回县城接婆婆进城。
早已得到消息的婆婆准备好了东西，大大小小的塑料袋摆了一桌子。我说道：“不用拿那么多东西的，家里什么没有？”
婆婆说道：“我走一个多星期，这些菜在家里放着坏了可惜，那些干面条我也吃不了，还有那些煮熟的枣子，在冰箱里一直冻着，这些东西我都吃不了，拿回家你们吃吧，这箱子奶是给红小兵妈的，那桶油给拐大娘送去……”婆婆数着桌子上的东西，说了半天，这些东西不是给我们的，就是准备去老邻居家串门用的。
吃过午饭，要走了。爱人发动车，婆婆和邻居小强两口子挥手告别，小强对婆婆隔窗喊着：“大娘，去大哥家住啊？在城里多住几天啊，不要惦记家里，我们给您照管着呢！”
婆婆也隔窗对他说道：“好的，家里拜托你们操心了！”一问一答中，好像在和家人告别，浓浓的情意令人动情。
车，离开了县城，车上的婆婆，看着外面的景色，感慨地说道：“整整快一年了，我没出县城了，还是送你爸爸回家的时候，那天深夜……”婆婆触景生情，眼前或许回到老公公去世的那天夜晚，那个流着伤心泪的时刻。
“妈，这回进城，多待些日子，好好散散心，把那些老邻居们家都串串，在这些日子得快乐起来，有个好心情啊！”看她心情低落，我忙转移话题。
“好的，好的，出来就心情好了！”婆婆点点头。
二
家，到了。曾经的小屋还是原来的摆设，那张公公睡过的床，用过的小桌，甚至穿过的拖鞋，依旧摆在小屋里。主人，如今却换成了婆婆，床单是崭新的，褥子经过阳光的沐浴，带着阳光的味道，软乎乎地铺在床上。婆婆看着，伤感地说道：“进了这个小屋，就想起和你爸住在这里的那些天。时光真是快啊！转眼已经一年了！”
我不放心地问道：“妈，如果您在这里感到不舒服，要不我们换换，您睡我们的大屋？我们睡小屋？”
“不，不，这里挺好。我愿意睡这里。”婆婆抚摸着床上的被褥，好像在抚摸亲人的余温，眼里闪着温情的目光。
晚上，米粥加馒头，两菜一汤，婆婆吃的格外舒心，她感慨地说道：“很久没有吃过这么舒心的饭了，我一个人吃饭，都是凑合，有时是中午的剩饭，有时是好赖吃点，弄和着就是一天。”
爱人忙说：“妈，在这几天我给您变着花样吃，让您吃的开心舒心。”
婆婆满意地点点头。
看着他们亲热的样子，我心中有种感动：母亲不分亲后，只要真情相待，养母堪比生母亲啊！
吃完饭后，一家人坐在一起聊天。我故意问婆婆：“您给人家准备了多少礼金啊！”
婆婆说道：“两千块钱，少吗？当初我和你爸商量好的，每个孙子两千，不偏不向。”
“啊！不少！不少！”我连连点头，心里有种酸楚。婆婆的心真是宽大啊！要知道，老二媳妇小花和公婆长期关系不和，那势同水火的关系，至今和她没有完全相融。公公死后，她们的关系看似解冻，但仍然是貌合神离，小花对婆婆仍是冷漠的态度，一年到头除了春节，没有回家看过婆婆，就是在公公去世后的今年过年，她也以儿子在上班，给儿子做饭为由，没有回家过年。有时我想：难道她是铁石心肠吗？怎么没有一点人情味呢！如今，婆婆到了需要用人的的地步，她珍爱身边的每一个晚辈，不惜从公公给她遗留下的钱中拿出重金给孙子，但愿婆婆慷慨解囊的这笔礼金，能暖热小花那颗冷漠的心！
其实，小叔子是个很孝顺的儿子，对公婆的关爱，一直是小叔子在唱独角戏。他殷勤地侍奉病重的父亲，对孤独的继母也是竭尽全力地尽着孝心，正因为念着小叔子的面子，爱人也念兄弟情深，才把婆婆从老家接到我们家里，本是他们家的喜事，该住在他们家中，可我们家早已是公婆雷打不动的根据地。如今公公没了，婆婆更不愿意去小叔子家了。我叹息着对她说：“如果在他的孩子结婚时，您住不到他们家里，估计您这辈子别想在他们家住上一宿了！”
“是啊，您爸至死也没登过人家家门，我们连她家在哪里都不知道，要不是她的儿子结婚，我现在也去不了人家家的！”
爱人插嘴说道：“不怪老二，他住着人家的房子，也是受气！怪只怪他那个不懂事的媳妇！”
婆婆说道：“不提她了！帅帅结婚的喜事，我这个当奶奶的什么除了高兴，什么也不在乎了！”
那天晚上，我和婆婆交流了很久。我只想让她知道，虽然她的一个媳妇不孝顺，让她寒心；我这个大媳妇，会像小棉袄一样贴在她的身上，暖热她那孤寂寒冷的心。
三
侄子结婚的日子到了。大清早，我们坐上车，在市里奔向城市的很西部——鸡毛山。这里曾是城市的很边缘地带，房价也是很便宜的。如果不是参加侄子的婚事，我们很少能来到这里的。
车缓缓来到一条大街的一个小区，在一栋楼前，我们停下车，走进位于一楼的小叔子家。准确地说，是小花的家。因为这栋房子是小花的父亲给她的，因此，小叔子住着媳妇家的房子，也是受尽两个小舅子的白眼。可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家不算大，八十多平米的房子，三室一厅，一间不太大的房子做了侄子的婚房，另一间小屋是摆着新人的家具，加上小叔子两口子的卧室，这样他们房间基本占的满满的，难怪他们不让婆婆来家住，家里也压根没有多余的房间，看到这样场景，埋在我们心低的怨气也消失了。
她家里装修一新，客厅挂着彩花，新人的卧室贴着大红喜字，床上铺着大红色的床单，上面摆着几条叠放整齐的新铺盖，四个纸背镂空的字体：早生贵子。字内添着着大枣、花生、桂圆、瓜子，表达了父母对新人的美好愿望。婚房很温馨，看着格外舒心。
小花身材窈窕，穿着大红色的旗袍，盘起来的头上插着花，脸庞化妆后光鲜许多，一改往日冷漠的面孔，面带笑容，人看着也漂亮了！
她笑眯眯地来到婆婆跟前，喊了一声：“妈，您来了，快坐下吧！”说着，把婆婆拉到沙发前，让婆婆坐在了沙发上。那一刻，婆婆竟然有点不知所措了！小花出乎意外的殷勤举动，让我们也感到诧异，今天真是个大喜的日子啊！喜气，能冲淡心头的怨气，忘却所有的不快，她们的关系也沾满喜气了！
小花又对我说道：“嫂子您来了，快坐吧！”
我对着她夸赞道：“你今天穿的真漂亮啊！”
小花不好意思地说道：“没穿过旗袍，今年特意做了个旗袍。”
我赞不绝口地说道：“漂亮，漂亮，赶上新娘子漂亮了！”
听来我的夸赞，小花格外兴奋，指着她给儿子做的铺盖：“我给他做了两铺两盖，买了两条蚕丝被，多了他们也盖不着，哪里有地方放啊！”
她又拉着我走到她的房间，指着花架上摆放的鲜花说道：“这个花正是花开季节，等着花开了我才买的，你看看多喜庆，多香啊！”灿烂的鲜花花开正艳，在阳光的照射下婀娜多姿，格外耀眼。我更是赞不绝口：“真漂亮，这花一下子把屋里衬托的喜庆多了！”小花拉着我的手说道：“来，嫂子，我们在花跟前合个影吧！”
我忙和她站在花架旁，爱人拿着手机，留下了我们灿烂的倩影。
欣赏够了！小花拿着盘子给我：“嫂子，你吃糖嗑瓜子吧！我先忙去啊！”
我忙着说道：“你去招待客人吧！我不用管了。”
小花忙碌的身影穿梭在屋里，望着她，我心中突然想起那句“爱屋及乌”的成语：字面的意思就是喜爱一个人，就连带着喜爱他屋上的乌鸦。要知道，浑身漆黑嘴巴鲜红的乌鸦可是著名的不祥之物，一出现就被千夫所指地唾骂。古人用这句话教导我们喜欢一个人就该喜欢关于他的一切。我们爱小叔子，爱侄子，我们怎么不能放开胸襟，用包容的心去爱他们的亲人呢？亲情，是一根割不断的情丝，即使冰冻三尺，也依然拥有共同的血脉，那是血溶于水的情感，是一泓静静的潭水，一旦真情涌动，便会荡漾起美丽的涟漪。
小花拿过来一朵鲜艳的婚花，小心翼翼地给婆婆别在她的胸前，她们脸对着脸，灯光下，婆婆的满头银发和小花那鲜艳的红色旗袍组成一幅温馨的画面。看着婆婆戴上了大红花，小花又整理下花下红色的飘带，露出两个金色大字格外醒目：“奶奶。”
婆婆戴着花，脸上有种自豪感，再不见她以往愁楚的脸色，喜色的脸上笑意融融。
新媳妇接来了，她穿着婚纱，耀眼夺目，婆婆看着只夸她漂亮，侄子和新媳妇站在婆婆面前，一齐喊了声：“奶奶。”
“哎！”婆婆喜笑颜开地掏出兜里的红包，递给两位新人的手里。侄子和新媳妇又对着婆婆毕恭毕敬地深鞠一躬：“谢谢奶奶。”
该和一对新人合影了，侄子和新媳妇中间簇拥着面带微笑的婆婆，小叔子和小花站在两边，在众人的欢笑声中，留下了他们一家人团圆的合影。
曾经的恩怨在那一刻烟消云散了，他们脸上不再是冷漠的表情，脸上都洋溢着柔和的目光。那一刻，我明白了，亲人间的关系其实很简单，不需要拔剑弩张的力量，只要有点柔和的声音，柔和的目光，柔和的面庞，就能够渗透到彼此的心灵深处，就能更轻巧地卷起心灵的窗纱，就更能够流畅地传达温暖的诚意，就能够表达人和人平等的信念。
在婚礼现场，望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子手挽着新媳妇的手，在婚礼进行曲中缓缓走进红地毯，走向婚礼台，侄子和新媳妇含情脉脉，在众人的喝彩声中吻在一起。看的婆婆心潮澎湃，激动万分。她泪眼婆娑，喃喃自语：“这要是他爷爷能看到该多好啊！”
在婚礼宴席上，许多亲朋好友和婆婆坐在一个酒桌上，他们对婆婆热情地问候，尤其是多年未见的老邻居，见了婆婆如同见了亲人一般，拉着她的手有说不完的贴心话。他们昔日的友情，如婚礼上那杯醇厚柔绵的喜酒，散发着迷人的芳香。
参加完侄子的婚礼，坐在车子，我把头依偎在车窗边，秋风徐徐，善解人意地飘着，给人一种很惬意的感觉。
四
参加完孙子的婚礼后一天，婆婆开始走亲访友。老邻居拐大娘是婆婆的铁杆老朋友，拐大娘只是年轻时因腿有病，走路一拐一拐的，当时都叫她拐大娘。这个绰号被人们叫惯了，一直延续叫着，她本名倒没人知道叫啥了。拐大娘和公婆曾经在一个筒子楼里生活，在爱人亲妈去世后的那几年，拐大娘没少给爱人和他的兄弟操心，让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少受生活磨难，享受到了浓浓的邻里情。兄弟俩对拐大娘也是很感激，在岁月中一直念念不忘拐大娘的恩情。
婆婆进家门后，在和拐大娘的交往中建立了深厚的友情。公婆回老家县城后，拐大娘见了我们总是打听公婆的消息。婆婆也不忘让我们回来时，捎些家乡的土特产给拐大娘。公公去世时，老拐大娘并不知情，等她得知公公死后，已经是半个月后了，老人很伤心，又因为不能去送公公很后一程感到遗憾。她来到我家，说要公公百天祭日一定去县城祭奠下，老人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耄耋之年了，却依然放不下心中的遗憾。于是，在公公百天忌日那天，乘坐我们的车，来到老家县城，看望婆婆，给了悲伤寂寞中的婆婆莫大安慰。
如今，婆婆又带着从家中带来的一桶油，来到拐大娘家。随后，拐大娘又送来二百块钱，说是公公的周年到了，代她买些祭品去祭奠公公。婆婆推辞不要，可拐大娘坚持要给，推推搡搡中，钱，很终落到了婆婆的怀里。就这样，频繁的礼尚往来，她们的感情日趋笃厚。她们用一生的友情，诠释了人间的真爱。
走访完拐大娘家，第二天，小兵娘又来到我们家中看望婆婆。她也是公婆家的老邻居了。虽然她们已经在婚礼的酒席上见过一面了，可总是觉得还有说不完的知心话，这位已经身患癌症的老人，经过了一场大的手术后，曾经扎实的身体也大不如从前。她和婆婆一样，都是到了耄耋之年老人了，属于倒数着时光过日子的老人了，她们更加珍惜在一起见面的美好时光。小兵娘热情地邀请婆婆明天去她家吃饺子，老人热情地说：“我买好了茴香苗，明天去我家包饺子，咱们边包饺子边聊天，好好叙叙旧！”
“好嘞……”婆婆爽快地答应了。
婆婆和她的老朋友，她们用岁岁年年的耕耘和浇灌，成就了今天的硕果，她们白头偕老的友情，经过了岁月风雨的考验，沧海的发酵，天长地久的打磨，犹如山高流水般，源远流长。
婆婆第三天又去了自己外甥闺女家云家。每次来城里，云家是婆婆的必去之地。婆婆因当年不能生育和前夫离婚后，走出了伤心的家乡来到城里，接纳她的落脚地就是云家。云没生孩子时，婆婆靠着自己扫马路，开小卖铺挣钱，贴补云的生活费用。等云有了孩子后，又给云看大了两个女儿，在云眼里，这个老姨堪比母亲还亲。婆婆也把云当成自己亲闺女般，把她的家当成自己闺女家，每次回来，都要去她家待上一天，她们在岁月中凝聚成的那母女般的亲情已经牢不可破，在我们眼中，婆婆去她家，像是去了另一位亲姐姐家，我们之间是不用道谢的，所有的付出都是那么自然而然。
在云家住了三天后，爱人把婆婆接了回来。婆婆神清气爽，笑魇如花，和在老家时如同换了个人。
从七号到十六号，在城里的十天里，给婆婆带来好心情的不仅是侄子的婚礼，这场婚礼冲破了横亘在婆媳中间的那堵看不见的墙，亲情开始回归，这是她的破冰之旅；和旧时的老朋友相逢，重温了昔日友情，这是她的友爱之旅；在云家享受到闺女般的暖意，这是她的温馨之旅。几天来，她有滋有味地陶醉在美妙的环境中，如鱼得水享受着爱的世界的那片彩霞满天，收获着她人生旅途中爱的硕果，甜蜜的心情始终挂在脸上，灿烂笑容一扫往日的愁云。相信，若干年后，这场爱之旅将是她心头很甜蜜的眷恋。
十七号，是公公去世一年的祭日。婆婆准备走了，随同她一起走的，有爱人和小叔子，这两个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
车，缓缓启动，驶向远方。我望着远去的车影，心里在默默祈祷：祝愿婆婆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祝愿她永远幸福快乐，健康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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