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蜂出户樱桃发,桑葚连村布谷啼,”是明代九皋声公在《次张士竹草堂韵》里描绘的景致。想来,九皋声公很是幸运,春风柔雨,蓝天白云,喂饱他眼眸的,除了樱桃灼灼,蜜蜂嘤嘤,还有布谷婉转,桑树绵延。
樱桃花,色似雪,朵五瓣,一簇一簇,肆意,热闹。蜜蜂,丰臀细腰,哼哼唧唧,热恋花朵,终身未得半日闲。“布谷、布谷”,叫声又宏亮又短促,提醒农人,也提醒我,一日之计在于春。年复一年,花、虫、鸟,折腾出家乡春日至美画卷。
倒是桑葚,却吝啬,节制。记忆中,很难以双数铺展。常常孤芳独立,形单影只,并且大多生长于荒野,山坡,或冷落的园子。住人院落,难有它的立锥之地。从大人口中得知,桑葚既不挑剔土质,也不畏惧旱涝,不招院落待见的原因,是家乡人把桑葚叫做“桑心”(伤心)。本来,人们日子就过得忐忑,心情难有云淡风轻,怎能再添“伤心”这一不友好读音?因此,逐出庭院,与人疏离,是遵从愿望,很微薄的残忍。
虽说一场春雨一场花,一场春风一场绿。可桑葚,却像好拖堂的老师,不能按时下课,也像贪玩的学生,作业不能按时完成。总要等到春天谢幕,夏日融融时,才绿色葳蕤,倾泻绿意。并且势单力薄,以小众出现。
可,越是小众,却越是出众。出众不是因为颜值,而是因为内涵。
你看,人间四月芳菲尽,桑葚款款入夏来。
暮春初夏,五月晴空,风没重量,云没负担,美得恰到好处。
夏日融融,一树桑葚,守着校门。枝灰白,叶嫩绿,欣欣然,在夏日校园里,在初夏柔风中,翻动瑟瑟,流淌出绵绵不绝的生命意向。此时,桑葚经过励精图治,韬光养晦,已分泌旺盛荷尔蒙,忙着开怀孕子。桑葚果,指肚般大小,身体上排列米粒般凸起,若长了穗的狗尾巴草,密麻,霸道。“芳容依旧恋琼枝,”有的缀在枝头,有的躲在叶下,与叶统一色调,若不定睛分辨,很难分清是叶还是果。果与叶,不打压,不欺凌,荣辱与共,鲜活嫩绿,它们闪烁摇动,笑意盈盈,向阳光致意。
咂摸一口,刚刚红晕敷面的桑葚,一丝涩苦情愫,在舌尖涌动。如平静湖面跌入石子,摇动圈圈涟漪,搅动记忆触点。在相似的季节,桑葚,像一块绿色云团,悠悠然,飘荡在童年记忆薄,情深深,荡漾在新富爷爷园子里。
新富爷爷园子,就是鲁迅先生百草园的克隆。
一道砖墙,是三间茅屋和园子的分界线。茅屋在前,住人。园子在后,种树种菜还种花。四面矮墙,画地为牢,试图囚禁住园子秘密。可,一树桃花,读不懂新富爷爷思想,总是在阳春三月,隔墙眺望。一道柴门,妄图封杀园子内幕。可,一树枣花,领会不清新富爷爷意图,总在草长莺飞四月天,糯米粒般粲然。很耀眼的玫瑰,释放甜言蜜语,芳香馥郁在我们上学的必经之地。
我们心里满是愤懑,新富爷爷真是小气。园内那么热闹,那么好看,干么不是铁将军把门,就是自己严加守护?为啥不像以往呆在店铺,纺麻编绳,谋化生计?我们聚在一起商议,迟早有一天,定会摘他家的花,偷他家的果。
一树桑葚,在园里踏实生长,底气十足。个头很高,枝长叶旺,长成园中霸主。它单叶互生,卵形,锯齿,像一把绿色大伞,洒下阴凉。穗状花,满树堆积,雌雄同体,葇荑花序。如戴了桂冠。伸出墙,展出枝,与我们争抢蓝天和空气。撩拨路过的我们,隔墙驻足。就像企盼山中带回的兰花草,念兹,想兹。“一日看三回,看得花过时。”
花,果然过时。
一个月后,花开出气象,“情怀已酿深深紫,未品酸甜尽可知。”聚花成果,叶下玲珑,就像嵌入颗颗玛瑙,在草木里繁盛,发出绚烂光韵。你看,就连鸟鹊,也向光而生,整天粘着桑树,独占高枝,乘人不备,挑选红得发紫的果子,叼入口中。你听,那带着喜气的叫声,都散发出独特的酸甜气息。
这株桑葚,虽生在新富爷爷园里,却长在我们心中。无有水果的年代,桑葚,无疑是香甜诱惑,梦中情人。
逮着正午,新富爷爷院里,“咚、咚、咚”有节奏的捣臼声,似一股清音,告诉我们,他正事务缠身,要忙碌一阵。于是,男生爬墙,敏捷如猴,跃入园中,捡拾被鸟儿扑腾掉落的桑果。女生放哨,机灵似雀,以有人出现,咳嗽俩声提醒,似特务接头的暗语。还别说,不大功夫,男生战果颇丰,手绢包裹的甜蜜,跨墙送出。你一颗,我几粒。此时,男生女生三八线,被桑葚和解,结成统一战线。
“桑舍幽幽掩碧丛,清风小径露芳容。”几日后,新富爷爷园门大开,招呼垂涎三尺的我们:“小馋猫们,桑葚红啦,快来吃吧。”接着下巴一抬,嘴巴一努,“每人一瓶玫瑰酱,拿回家,端午蘸粽子吃。”
呵呵!既有桑葚果,还有玫瑰酱。赚了一把。风吹来云,有意外捡到宝贝的喜。欢呼,高叫“谢谢桑葚爷爷”。馋嘴的娃,嘴上抹了蜜的香,将新富爷爷赋予心意,改叫“桑葚爷爷”。
其实,桑葚,不好看。可以说是果类家族中的侏儒。个头矮小,色泽暗紫,形似毛毛虫。外表沧桑,皮肤疙瘩,像长满青春痘的脸,藏着桀骜不屈。外形虽丑,可内心温柔。没有光芒万丈,却始终温暖有光。
就像送给我们甜,赠予我们暖的桑葚爷爷。
父亲说,桑葚爷爷,靠纺麻编绳手艺,带着一家四口和一棵桑树,从和顺小山村,来到一马平川的我们村。他写得一手好字,会挑娶妻嫁女日子,会选安院门挖厕所位置。很快在村里置房开店,扎根立足。他把桑葚栽到园子,精心伺弄,就像把故乡栽在心中,永远铭刻。四村五邻,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常事,更是大事。起房盖屋,拾掇院子,也尤为慎重。所以,求他择日,选址的人,就像走马灯。并且,他不收分文,义务服务,深得乡亲们敬重。仿佛娶进来的媳妇善良,嫁出的姑娘纯慧,全由桑葚爷爷掌控。家庭安宁,日子温馨,全靠桑葚爷爷安排。也真是,由桑葚爷爷掐指挑选的日子,家庭和睦,由它安点的院门位置,家家平安。
我们像恋花的蝶,急切切,飞入园中。园内,阳光融融,万物葱茏。玫瑰喷香,桃花成果。豆角、黄瓜吐丝,弯弯曲曲,流泻向上攀爬之欲。桑葚,肥胖,没有腰身,水泽丰盈,富有弹性,吃一枚,味甜汁多,再吃一枚,汁多味甜,像掉入蜜罐。一切都是岁月静好,柔情蜜意。
“参差红紫熟方好,一缕清甜心底溶。”会爬树的,树上桑葚一串串,是伙伴们掳掠目标。我不会爬树,也矮,没长翅膀,飞不上去,却有风帮助。风不大,哆哆嗦嗦,满树,满枝,摇落惊喜。斑斑点点,晶莹多姿。树上树下,人人繁忙,又摘又捡,又吃又笑,演绎初夏嘉年华。一个个嘴角洇染紫色,嘴唇弥漫紫色,手上沾染紫色,就连衣服上,也留下桑葚多情的吻迹。
夏日融融,果味诱人。紫色梦幻,绿叶婆娑。桑葚爷爷,端然而坐。他安详地看着欢快的我们。一盘豆腐干,一壶酒,摆在他面前。壶是铜壶,酒是桑葚泡的酒。桑葚爷爷喝得眸子发亮,脸色发红,胡须张扬,浑身散发一种仙风道骨气场。
我提着捡满果的小篮,凑到桑葚爷爷面前。他问,桑葚好吃吗?我点头,太好吃了。桑葚好看吗?我摇头,不好看。它满脸皱纹,像癞蛤蟆的皮肤。桑葚爷爷说,傻孩子,好看未必好吃,也未必能吃。你看,园角那棵胡茄子,它的果实,个如西红柿,外衣像琉璃,皮肤细腻,确实好看。可,却是毒药,毒老鼠的药。他呷一口酒,继续说,要记住,外表光鲜,内心不一定光亮呀!
那时的我,不明白这段话的意思。只记得他表情凝重,似乎有被马蜂蛰过后留下的痛。如今想来,那是他走过山水,阅人无数,提拣的金句。也是我走过无数光阴,职场几十年,才领悟的道理。
一树桑葚,楚楚动人。桑葚爷爷家的桑葚,已然长成全村人的桑葚。果,虽吊儿郎当了,但叶,依然升腾温热。爱根奶奶颠着小脚,来摘桑叶,县城上学的孙子,养了蚕,桑叶是蚕饱肚的很好。天成嫂也来摘桑叶,但不是蚕吃,而是人食。天成哥,患三高。医生说,桑叶茶、桑叶粥,祛风清热,降压清脂。果,倾其所有,叶也期期艾艾了,静脉曲张般的树皮,却变得温柔。金斗叔,一到春天,浑身瘙痒。桑树皮煮汤,擦洗,据说就可以治疗。
桑树,在夏日融融中,从叶到果再到皮,美得发光,暖得发腻。
多年前,九十六岁高龄的桑葚爷爷,无疾而终。园里的桑葚树,也枝干叶枯,随他一起委身泥土。
而种在心中的桑葚,却把记忆酿成酒。夏日融融时,轻牵我的衣袖,“殷红莫问何因染,桑果铺成满地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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