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后花园,是我奢侈的想象,其实,也就是屋后的一座园子。
这园子据父亲说,是爷爷准备盖房子用的。后来社会变了,爷爷在别处盖了房子,园子就隔开,靠我家屋子的属于我们,另一半属于三叔。
这样的后园,在我们村不在少数,胡同西永清爷家的有我家的两倍。我很羡慕的是他家的园子里高大的梧桐树,每当桐华盛开的时候,花朵淡紫,清香扑鼻。宽大的梧桐叶子,摘取一片,小雨的时候,挡在头顶,也是一道风景。
我家的园子功能特别多。主要的功能是存草,一家五口的热量都得从这个园子里获取。那时代,烧柴是农村每个家庭很头疼的一件事。当时流传着一个笑话,一户人家的女主人做饭的时候,就差一把草饭就熟了,可惜划拉半天也不够。这妇人抬头一看,屋檐耷拉下一把草,顺手揪下来,填到锅底,才把饭做熟了。
每年秋收之后,男人,甚至女人,还有半大小子,都要到山上去搂草。在园子里或者门前堆成很大的草垛,保证整个冬天的温暖,整个春天的烧饭。小麦收割了,麦秸又堆成草垛,保证整个夏天的烧柴。接着,这样那样的庄稼茎秆前赴后继在园子里堆成垛,然后烧成灰,然后一代又一代的农村人在热炕头上诞生,成长,老去。
园子四周种着一些树,有梧桐,有柳树,有榆树,有柏树。种这些树,都是有目的的,是给子孙们留下的。我结婚的时候,父亲就放到了两棵树,做了橱柜、桌椅、菜板、面板。甚至还种过桃树、杏树,可惜都没有长成气候,印象中也没有吃过。倒是邻居家门口的一棵大杏树,每年果实累累,我就厚着脸皮去蹭几个杏子解解馋,以我是他家儿子同学的名义。
这些树也不都是特意种下的,有一些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园子开始是篱笆围起来的,有些倔强的树枝在春天发了芽,长了叶,慢慢长成了树。篱笆变成石墙的时候,父亲就留它们继续生长。
春夏之时,父亲总是在园子里种些黄瓜、芸豆、菜豆、茄子、西红柿等蔬菜。这个时候,园子就成了真正的后花园,说不上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红黄蓝白紫次第开放还是有的。母亲种的葫芦,总是将洁白的花儿开在盛夏的夜晚,让我们在捕捉葫芦蛾子的快乐中蒸发了生活的不如意。
有时候,我也从山上带一些野花插在园子里。山菊花、山竹花,还有狗尾巴花……牵牛花似乎本来就在篱笆上、墙缝里长着。蒲公英(我们那时叫“婆婆丁”)总是在墙根、墙角矜持地开放着。
每当看着这些枯木逢春犹再发的情景,看着这些渺小朴实的花儿对盛开的渴望,我就想,或许,我们贫困的生活也会有变好的那一天的。
母亲*一次发现自己的儿子竟然能爬树,也是在后园里。好像是一个围巾还是草帽挂在树上了,母亲挑了半天没弄下来,我呼哧呼哧爬上去。母亲吃惊地看着儿子爬上去,爬下来,好半天才说:“老天,我儿子竟然能爬树。”
在母亲眼中,似乎闪动着幸福的期盼。或许,今天母亲能在我家衣食无忧地安度晚年,就是母亲当初的期盼之一?
当我在小山似的麦秸垛前,拣出漏下的麦穗的时候,我仰望过蓝天,羡慕过自由自在的白云,更羡慕飞上飞下的鸟儿;对于掠过的雄鹰和大雁,只是仰慕,能做只自由的小鸟儿就不错了。
我明白,自己连鸟儿都做不成,能像一棵婆婆丁,开出花儿来,就是莫大的幸福了。或许,我就是一棵狗尾巴花,渴望温暖湿润,喜欢光照充足。我的出身让我耐得住贫瘠。
受了委屈的时候,来到后园,咬着柳枝,就像咬着了委屈;嚼碎了柳叶,也就把委屈嚼碎了。然后,摘一朵花儿,西红柿花儿,黄瓜花儿,甚至苦菜花儿,眼睛润润的,心情朗朗的。母亲说过:“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吃不了的苦。”
有月亮的晚上,搬一块石头,或者一捆野草,坐上去,听秋虫的缠绵,听夏虫的吟唱。很喜欢的是夏天的蝉鸣。都说蝉的声音聒噪,闹心。我觉得,那是对生命的歌唱。自从读了法布尔的《蝉》,就对蝉刮目相看了。法布尔说:“四年黑暗中的苦工,一个月阳光下的享乐,这就是蝉的生活。我们不应当讨厌它那喧嚣的歌声,因为它掘土四年,现在才能够穿起漂亮的衣服,长起可与飞鸟匹敌的翅膀,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什么样的钹声能响亮到足以歌颂它那得来不易的刹那欢愉呢?”于我心有戚戚然。
当然,春天翠鸟的婉转,更令我心醉。那个时候,村里村外都是树,虽然说不上遮天蔽日,绿树村边合,绝不掺假。任何一家的园子里,都有树,不少的树。故而,鸟儿也特别的多。许多的鸟儿我都不认识,父亲告诉了我,很快我就忘了,因为我的小脑瓜开始背诵“鹅鹅鹅,曲项向天歌”了。
多年以后,我从那座“独木桥”上有惊无险走过之后,忽然发现,路边的野花是那样漂亮。多年以后,树,少了;鸟,少了;水,也少了。多年以后,村子里的人,也少了,多了无限的乡愁。
冬天的白雪,将后院几乎覆盖。躲在瓦缝、墙缝里的麻雀就得下来找吃的了。于是,我就支起一个柳条筐扣麻雀。很美的不是麻雀肉的香味扑鼻,而是伸手在柳筐下握住麻雀的一瞬间,绒绒的,暖暖的,小小的身体在手中挣扎。甚至,舞动小嘴啄我的手。好多次,我都不忍心,将麻雀放了。说声:“逗你玩呢。”
园子里盛过我的幸福,盛过我的梦想,也盛过我的悲苦,一家人的悲苦。
有一年,正在酣睡的我被妹妹的哭声惊醒了。爹妈都出去了,外面狂风呼啸。等我穿好衣服,到院子里一看,整个房坡的草被台风掀到了后园里,散扬扬地铺满了一地,挂满了墙头和树枝。爹妈站立着,两眼无神。
后来,爹妈一咬牙,牙缝里挤出点儿钱,草房变成瓦房,台风再也肆虐不起来了。
当我们搬出去建新房之后,按要求拆除了旧房,后园就不再是后园,成了我家的自留地。多年之后,就不再属于我家的了,树都放到了,园墙也没有了,开出的花儿,我基本上也见不着了。
每年大年初一去叔叔家拜年的时候,我总要领着女儿从老屋旧址走过,告诉她爸爸就是在这块土地上出生长大的。
闺女说,我天,怎么就这么点儿地方,能睡得开吗?
我也忽然觉得,真的太小。那小院子,怎么能关得住我的哭声呢?那小花园,怎么就孕育了我的梦想呢?就说这小胡同吧,怎么就走得开那么多的脚步,那么多的苦恼,那么多的希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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