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细雨菲菲,柳丝飘飘。我独自守在窗前,悠闲地读着现代诗人戴望舒的名作《雨巷》“撑着油纸伞,我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读着读着,我的思绪一下子便飞回到了四十多年前的故乡……
我的故乡,属于北国,属于乡村。确切地讲,虽然我们那里也把“大街”叫作“街”,可“小巷”当时似乎并不叫“巷”,而是叫做“胡同”。入村要问谁家住在哪里,一般都是这样回答:哪条胡同里的哪棵什么树旁边。
我的老家祁堂村,是豫东平原上一个极其普通的村庄。村子几经外迁,稀稀落落,只有七八十户人家、三四百口人。记得当时,村中能够称得上“街”的,应该说也就“三条”,甚至可以说只有“两条半”。因为除了一条东西主街和一条东北西南走向的斜街贯通全村之外,而那条南北街仅仅只是将主街和斜街连在了一起,根本就不是一条整街。那时村里的人们来来往往,一家一户大多还是靠“胡同”沟通。
如果我们把村庄看作是一个生命体,那么街道和“胡同”就构成了村庄的血脉。在早年的记忆里,我的老家位于主街的北面,老宅的左侧就是一条“胡同”。那条胡同与南北街平行,将三条街构成的直角三角形分割成了两半,一半为一个小直角三角形,另一半却成了一个直角梯形。作为一条直角边或梯形的上底边线,它整体上显得并不悠长。
老家的这条“胡同”,看起来既简单而又质朴。它窄窄的、直直的,绝没有江南小巷的那种曲曲折折,也没有江南巷子的影影绰绰,这倒正好印证了一条歇后语:“小胡同里扛扁担——直来直去。”我曾走过一些地方,北方的胡同大抵如此。它的方向感非常明确,东西向就是东西向,南北向就是南北向。它虽然细细的,看起来有些羸弱,但它从不扭扭捏捏、遮遮藏藏。
故乡的“胡同”,说到底,其实就是一条黄泥小径。它没有江南巷子里的青石板,走起来“哒哒”地作响,也没有江南巷子两边逶迤的花墙,但小径走得人多了,也就踩得瓷瓷实实的。天晴的时候,硬硬的,带些土丝儿,千层底布鞋踩上去很是舒适;下点小雨,上面略微出现些油泥,看上去明兮兮的,光着个大脚板走过来,凉凉的,光滑而又洁净。
故乡的“胡同”绝不寂寞,一家一户,前后衔接,毗邻而居。同住的不但是多年的老街坊,而且同宗同族、血脉相连,有的甚至就是骨肉至亲。这条胡同里的每家每户,都能够和谐相处。即便是有点磕磕绊绊的,也很快地被穿街而过的柔风和自然淳朴的乡情抚平了。
胡同的两边,一家一户尽管看起来极为相似,有的是半截泥墙,有的是篱笆院落,有的是自己做个柴门,随意半开着,有的则连个柴门也没有,就那样任其自然敞荡着,还有的在屋山的一角栽上一棵枣树,有的在柴门一边植一棵香椿树。
老家的雨,也不比江南的雨。江南细雨霏霏,如烟似雾,轻柔弥漫,温润得好像一位多情的少女;故乡的雨,则是那种白荡子雨,性格爽朗,来得急,去得也快。一片乌云翻墨,一阵乱风刮过,豆大的雨点“砰砰啪啪”滚落着,很快天上地下便连成了线,天地间如织网一般。胡同里的小路上,初开始还是明兮兮的,接着就汗珠滚落了。
雨水,哗哗地流淌着。房顶树下,滴滴答答,啪啪作响,胡同顿时成了一个宏大的扬声器。一家一户的院子里,碧绿的泡桐叶片变得油光发亮,早已托不住那大捧大捧洒落的玉珠,地上开始由湿润变得光滑,继而四处开花,“砰砰啪啪”,万斛珠玉在跳跃、在汇集,拥挤、叠加成晶莹透亮的雪浪花,一会功夫从大门口篱笆缝隙挤挤扛扛地涌出来,如一锅锅沸水,翻滚着,腾跃着,又如一朵朵烟花瞬间绽放而又瞬间消弭。有时,上面还漂浮着些奇形怪状东西,像运河里来往的船只,它们前呼后拥、前仆后继,一条“胡同”一时间变成了一条沸腾的河流。
这时,一群七八岁的孩子,头顶着大荷叶或大桐叶,一手按着脑袋,另一手掂着鞋子,裤腿挽得老高,弯着腰,赤着脚,排着队,依次拉开,前后相接,脚尖轻点,一溜小跑,水面上画出了圆圆的痕迹,像蜻蜓点水,荡起了无数涟漪,身后溅起了一束束的水花。他们欢呼雀跃,有的还高喊着“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二回头,又玩起了相互泼水的游戏,直到一个个浑身湿透,那才算痛快之至!
记得当时,巷子里有棵大榆树,高高的树冠恰如一团浓绿的云。我们常常在树下玩耍,每逢下雨,早早地就能见到无数的蚂蚁排着长长的队伍,黑压压的像赶集似的,又像是在做着大战前的准备。每当大雨如注,老榆树那皲裂而幽深的沟壑里,雨水静静地流淌,恰如一条条细细的雨曝。偌大的一棵树,晴时树冠遮天蔽日,遇雨枝枝叶叶一束束水流聚集,这老榆树也就成了一条庞大的水系。
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那棵老榆树是“大耳朵家”的。“大耳朵”比我长一辈,按说应该叫她大娘的。初开始听人们都叫她“大耳朵”,我还以为她真的就是耳朵大,其实不然,“大耳朵”姓朱,她为人爱说爱笑,喜欢插科打诨,不但与同辈好乱,甚至与晚辈也骂着玩,于是,人们便称她为“大耳朵”。喊的时间长了,岁数与辈分与她一致的,见面就直接称她“大耳朵”,她似乎也默认了。
有一次,天一连下了好几场大雨,一个小伙伴在玩耍中不慎跌倒,“大耳朵”却说:“这回天该晴了!”有人问她:“为啥?”她却说:“摔倒汉子,晒干场院子;摔倒妮子,下塌屋脊子。”这男孩子跌倒也成了天意。不想这一句话,让摔倒者和大家都乐了。记得当时,乡下老家娶媳妇难,劝人不要挑挑拣拣的,“下大雨只要知道往屋里跑”就可以。那意思就是说“娶媳妇只要不傻就行”,而“大耳朵”却说:“下雨知道往外跑才对。雨来得急,往外跑着收东西,那才真叫做‘不傻’呢!”
在故乡的“雨巷”里,我印象中不曾飘过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要单单说姑娘,还真有一位,人们都叫她“傻大妞”。傻大妞本名叫做“青苹”,圆圆的面庞真的像个苹果似的,她十四五岁,扎着两个牛角辫,见人不爱说话总爱笑。据说,她是脑膜炎留下的后遗症。每逢下雨,她几乎都是戴着个破斗笠,披了半块塑料布,手里拿着个黄色的大口瓶、光着个大脚板在胡同里来回跑着,人问她:“青苹,干啥的?”她总是把头一歪,先看着你笑,然后不紧不慢说:“捉虫子,喂小鸡。”下大雨的时候,土墙边,篱笆上,甚至流水里,还真有一些小虫子。每次见到青苹,它的瓶子里都不空。有时是一条精致的“水拖车”(一种虫),有时是一只蝼蛄,还有时是一只蝉蛹,甚至有时就是蝉的一条断裂的翅膀。那翅膀,薄薄的透亮,水浸不湿,它大约是长尾巴的蓝麻嘎子啄落的。
青苹捉得了小虫,往往非常地兴奋,看到有人跑过来,她老远便把瓶子举得老高,边蹦边摇晃着,向人打招呼。有一次,我从地里割草回来,正勾着头往家跑,青苹笑嘻嘻地伸着瓶子拦住了我。我抬头一看,瓶子里装着一只螳螂。那螳螂,青绿色,三角形的脑袋直打转,眼睛突出,一对细长的触角一动不动,两只前足像两把利斧,胫节如镰刀,后腹上翘,大模大样地趴伏在那里,真有些“螳臂挡车”的味道。
在这条窄窄的胡同里,我印象中很少有人撑着伞走过。下地割草的孩子,一般都是脱下鞋赤着脚,把裤腿卷得高高地,背着个草篮子匆匆跑过;小孩子们则弓着腰,来回地趟,打打闹闹;从地里回来的大人们,头戴斗笠,一个个淋得像落汤鸡似的,浑身水湿水湿的。
要说“油纸伞”,倒还真有一把。不过,说来似乎有些奇怪。下雨的时候,很少见伞主人从胡同里走过。倒是雨停了之后,才见他掂把伞,穿着一双高腰胶鞋,晌不晌夜不夜地从胡同里回来。这个人,就是朝举爷。朝举爷当时七十多岁了,但身体还硬朗。他的两个儿子都是*干部,在城里工作。按说像他这么大年岁,应该在城里安享晚年了,可他却闲不住,自告奋勇地为生产队里看护庄稼。
朝举爷就住在这条胡同的东面,与我家错对着。他两间东屋,靠南山墙垒间灶火,北山墙下是秫秸夹起来的简易厕所,一个院子对着胡同敞荡着。靠路边种了一棵枣树,枣树每年结的枣子又多又大。朝举爷为人很严谨,家教是出了名的。他平常不苟言笑,小孩子们都很怕他,几乎没有人敢摘他家的枣子。不过,等枣子成熟后,他总是拿根棍子在树下敲敲打打的,落满一地的红枣,然后拿出来给孩子们分吃了,这时他会笑着对孩子们说:“种就是叫吃的,但决不能不熟就糟蹋了。”
朝举爷的那把伞,我不止一次地见过。那厚厚的“油纸”是粗布做的,桐油油的,深黄色,看上去很结实。伞把是一截长长的竹杆,硬硬的,掂在手里像根拐棍。伞托好像一节车轱辘,是很厚实的那种毛竹制成的。伞骨一律是两根绿豆粗的硬铁丝拧在一起,支撑顶布的竹条通直而修长。整把伞打开,简直就像是一顶华丽的车盖。等到人们雨停后又来到地里开始干活了,朝举爷这才回家做饭吃饭,因此,每次见到他都是雨停之后。他从地里回来,走过胡同,独自掂着那把雨伞,不紧不慢的。
大雨过后,那条窄窄胡同里,首先是鸡子们从棚子下面跑出来,立在断墙或篱笆上,抖动抖动身子,啄吧啄吧羽毛,“哏哏哏”地叫几声,就追逐着寻虫子去了。接着,人们头戴斗笠、脚穿雨鞋,有的还找块塑料布披上,拿着铲子或铁锹,相互喊着,急匆匆地从胡同里走过,向着自家的地里奔去。这样的风雨,地里刮倒的庄稼一定会不少。
雨后的胡同里,空气清新,风景别致,枣树、柿树、泡桐树叶片儿油光碧绿。地上留下的一小坑一小坑的积水,浅浅的,亮亮的,像一面面平静的镜子。蓝天、白云、房屋,还有绿树,倒映其中,恰似一幅幅美丽的图画……
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这大自然的精灵,连接了天地,沟通了今夕。江南的“雨巷”,留在了戴望舒老先生的诗歌里,悠长、悠长而又寂寥;老家的“胡同”,留在了我童年的记忆里,熟悉、亲切而又难忘。读着“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想起故乡,想起四十多年前那条窄窄的“胡同”,我的惆怅真的如丁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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