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娇】毛女

　　 在我的老家，毛女是许多女娃儿的乳名，而我家的毛女却不是女娃儿。
　　 毛女是在我三岁那年来到我们家的，那时候，毛女还是一头半桩儿牛娃儿。母亲爱怜地梳抚着毛女背上浅黄色的绒毛说：真像个女娃儿。于是，就给取名毛女。
　　 毛女是生产队刚从牛绳上买来的。老家人不把牛市叫牛市，而叫牛绳。生产队是不养牛的，从牛绳上买回的牛，都要寄养在农户家里。农户养一头牛，生产队每天给记三个工分，每月给五斤豌豆牛料。毛女每天可以挣三个工分，跟辍学在家的大姐挣的一样多。所以，母亲把毛女看得武汉正规羊角风医院哪好跟我们姊妹六个一样亲。那时候，吃的紧张，像我们这样有六个娃的家庭更紧张。一般养牛户都把生产队给的豌豆掺进麦子磨成面吃了，母亲却把它砬成糁儿，全给了毛女，并把自家猪吃的麸子和玉米皮子匀一些出来给毛女。不到一年，毛女便出落成了一头大母牛。
　　 毛女体格大，老家人叫“骨胎大”，有劲儿。生产队长说毛女跟牤牛不差，便让队上的牛把式把毛女调教成一头当垧牛，拼一头母牛犁地。母亲有些心疼，便给毛女加草加料。这不仅苦了母亲，也苦了我们姊妹们，放了学，就得提上篮子去割牛草。牛吃百草，啥草都能吃，可母亲却给我们指定了几种营养高的，这无疑增大了割草的难度。我们常常因割得少，被母亲责骂，甚至以不给饭吃作惩罚。母亲呢，没明没夜，割草添料。有一次，母亲为弄点毛女喜欢吃的嫩柳芽，从柳树上摔了下来，差点摔坏了老腰，现在母亲还常常犯腰疼。
　　 母亲喜欢毛女，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毛女很会拉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乡下打粮饭还是靠石磨。现在，馍是现成的，面条是现成的，玉米糁是现成的，人们早就忘了啥叫打粮饭。打粮饭就是把囫囵的粮食磨成可以做饭用的面或糁。打粮饭是乡下女人很头疼的一个活儿。我们家人多，月月都要打两次粮饭。生产队只有一盘水磨，七十多户人家，两个多月才能轮一遍，母亲只能用旱磨。旱磨要人推或牛拉，二百多斤的磨盘，推一天，棒劳力也会累散架。有了毛女的帮忙，母亲打粮饭便轻浅多了。毛女拉磨跟别的牛不一样，一般的牛拉磨，必须戴眼罩，否则几圈下来，转晕了，便卧倒在磨道里。毛女不用戴眼罩，拉一天也不会晕倒。2014年春节，看到晚会上的小彩旗一口气转了四个小时，我就想，假如毛女是个小姑娘，一定比小彩旗转得还出彩。
　　 毛女到我们家的第三年，生下了她的*一个儿子，那是一头跟她毛色一样的犍牛娃。生产队有规定，谁家养的母牛下了牛娃，母牛娃奖三十块，犍牛娃奖五十块。乖乖，五十块，顶一千个工分！后来，毛女一年下一头牛娃，个个是犍牛娃。毛女对我们家的贡献越来越大，在我们家里的地位也越来越高。母亲完全把她当成了自己的闺女，甚至比闺女还看得重，把许多连我这个宝贝儿子都不舍得让吃的东西喂给了毛女。譬如，家里的鸡蛋，我们只能在过生日的时候才能吃到，而毛女却能经常吃到。毛女下了牛娃，母亲说，毛女下牛娃，跟女人坐月子一样，需要补一补，就给毛女喂下几个生鸡蛋；种麦的时候，母亲说，毛女出力大了，该犒劳一下，就又给毛女喂下几个生鸡蛋；三伏天，母亲说，毛女伤热了，得祛祛火，就再给毛女喂下几个生鸡蛋。一年算下来，毛女吃的鸡蛋，比我们姊妹六个吃的总数还多。
　　 毛女也有让母亲生气的时候。那次，毛女半夜挣脱牛绳跑了出去，第二天，母亲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正当母亲焦急的时候，易老二找上了门。易老二是个老光棍，一根筋，六亲不认。正是这一点，大队指派他护林子和看庄稼。易老二看庄稼，手里总掂着他那把火叉，见到跑到地里拱庄稼的猪娃或叨青苗的鸡，一叉掷过去，扎住了，直接挑回家，褪毛剥皮，开膛破肚，等你找过去时，早成了他的肚中之物。即使一叉没扎住，他也不会轻易放过，捡了火叉撵上去再扎，直至撵到你家门口，警告几句，才肯离去，弄得主人很没面子。易老二一根筋，但绝不是二百五，知道牛是集体财产，是重要的生产资料，扎死一头牛，那是要坐班房，到石板坡喝稀的哩。所以，对吃庄稼的牛，易老二只是先牵回家拴在他家很好可以拴牛的床腿上，然后再去找牛的主人，准确说是养牛户。生产队不给易老二记工分，易老二也看不上那点工分，不如扎鸡扎猪吃得解馋，不如捞牛罚款要粮来得快。易老二找上门，母亲就明白了一切，二话没说，进屋窊了一升麦子倒进易老二早就准备好的布袋。母亲把毛女牵回来后，拴在院子的桃树上，破例拿鞭子抽毛女几鞭子。这是母亲很好一次抽毛女，这一点毛女比我们幸运多了。
　　 几年过去，毛女当不了垧了，队长决定把毛女捞牛绳上卖掉。上牛绳的那天早上，母亲给毛女的料水里多加了许多豌豆料，还把她没吃下的那碗稠糊汤也倒进了毛女的石槽里。毛女不知道自己要被卖掉，一口气便把石槽里的料水喝得所剩无几。母亲又给毛女拌料水，队长劝阻几次也没劝住，一满槽的料水，毛女只喝了几口就喝不下了。队长捞着毛女走的时候，母亲送了很远一段路，回来时，母亲的眼哭得红红的。那天下午，队长回来说毛女被卖到了几十里外的前营了。毛女卖了，母亲一连几天，都是端着碗吃几口就不吃了，很让父亲担心。
　　 大约过了十几天，一个月亮图的夜里，母亲突然叫醒父亲说毛女回来了，父亲说你做梦了，母亲硬逼着父亲出去看看。父亲拗不过母亲，只好出去。毛女真的站在院里的桃树下，那是母亲拴她的地方。
　　 第二天，前营人便找了来，要队长退钱，队长说钱早买化肥撒地里了，你们还是把牛捞回去吧。母亲却不让捞，母亲指着家里很好的一口猪说你们把它捞走吧。来人嫌吃亏，要母亲把房檐下堆着的三根檩条搭上，母亲心一横便应了。
　　 就这样，毛女被留了下来。正是母亲的这一看上去吃了大亏的决定，让我们家避免一场横祸。鄂州那个癫痫病医院好那是一个深冬的夜晚，一家人正在睡梦之中，灶窝里熰着了火，眼见就要燃到房子了，还没一个人醒来。毛女“哞哞”地叫起来，母亲*一个醒来，发现着了火，忙一个个把我们叫醒，又呼叫邻居救火。邻居们七手八脚把火扑灭，大火还是烧掉了我家将近一半的房屋，万幸的是没烧着人。母亲说，毛女跑回来，就是为救咱全家的，毛女是咱全家的恩人。
　　 胳膊扭不过大腿，毛女很终还是被生产队卖掉了。这一回，是直接卖到了杀锅上。杀锅就是现在说的屠宰厂，也就是说毛女很快就会被宰杀了。毛女被卖掉后，母亲大病了一场，整整一春一夏，母亲几乎没出过院门。母亲花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还欠下了一屁股债。父亲说：“以后再不养牛了。”从此，我们家真的再没有养过一头牛。
　　 如今，母亲已年逾八旬，患上了老年痴呆症，但还常常念叨起毛女。每每听了，我心里也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