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母亲_4

　　 总觉得欠母亲一卷书，可每每提笔，却总是踌躇；生怕写得不好，甚至写不出母亲万分之一的好。
　　 如果说，母亲就是传说中的家庭主妇。显然，这个定位不完全准确，在家务琐事中老去的她也曾有过如花似锦的少女时代。之前，无意中我在一本家庭相册里看见过母亲早些年的照片，秀发玉容，一派清纯。在我心里，我的母亲不仅是贤妻良母，还是模范好儿媳妇。对待婆婆好得不可挑剔不说，结婚三十多年，母亲从未红过脸和父亲说话过，把我们四姊妹（大姐二姐相差四岁，二姐和我相差一岁，我和弟弟也只相差一岁）拉扯大成了她毕生事业和很大的幸福。
　　 母亲说：“我经常梦回小时候，那时用松树材有油的拿来照明，或者是大老远的跑到赶集到集市上去打煤油。你外婆很勤快，年轻时比一般人都过得辛苦，早上起来就去山上打猪菜。在我六岁时，我们三姊妹在家烤火，哥和姐打起来了，姐哭了，我对姐说不哭，我就去吹火，结果不小心将手伸进火堆，烧伤了（手上至今都还有深深的疤印）。哥有点低能，从来都不让人，连妈说话他都不听，那时我怕爹妈知道骂哥和姐，我便说是自己不小心跌倒掉进火坑里的，那一晚痛哭了好久，后来又发高烧抽筋，那时又没有好药，妈一夜没合眼……第二天，爹回来了，一把将我抱住，哄我，带我到寨子里玩耍，爹把我当儿子养，一直疼爱得很，过了很长时间伤才结疤。哥读了几年书，年年读二年级，什么都不会，连钱都认不清，老师来家访说他什么都不会，紧到读二年级也没用，老师便劝爹妈不要再送哥读书了……我的成绩好，可是却因你外公拿了家里很好的一袋小米去学校给我，当时就被感动哭了（因为当时吃的都是粗粮），结果便毅然决然地说不读了，之后便跟着你外公满山跑，到处做活路，就这样一晃好多年……”
　　 1982年12月25日，一个闲适的午后，万山下起了鹅毛般的雪花，很是浪漫！金色的阳光普照在雪地上折射出七彩的光，道路两边一排排的树枝上都挂满了透明的“银条儿”，各种姿态，美的让人惊叹！雪地丛草里积满了成堆的雪球，放眼望去，黛色的苍穹仍在轻悠悠地洒着片片花瓣，似乎要将这天地混为一体，一片纯白色的世界尽收眼底。这一天母亲认识了父亲，他们的相遇就像这雪花轻抚大地一般唯美，他们的故事从这里开始。
　　 母亲的记性很好，很多事情自己都写到了笔记本上，她有几个厚厚的笔记本，里面记着很多经历过的事。父母初识时的场景在母亲的笔记中是这样被记录的：
　　 那时，他穿了件别致的黑色妮子，两手紧蹙成十指交叉状握着，沿着上衣间一个小格子看到衣兜里别着钢笔，完全符合那时青年知识分子的风采。
　　 而我则穿了一件碎碎花红大衣。明亮的太阳经过雪地反射张贴在瓦蓝瓦蓝的天上，仿佛一张圆圆的烙饼。耀眼的光芒洒落在我的肩上，那些碎碎花仿佛是长在衣服上的花儿一般骄艳。红色碎碎花映衬着我柔嫩的脸颊，秀发玉容，一派清纯的样子！
　　 那一年，他也才17岁，寨子里的人都取笑说：“纯粹就是个孩子样，单单个个的，好不起眼，感觉柔弱的像个姑娘，到时候肯定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我当时立马羞红了脸腼腆的笑了笑。
　　 那时，他家中只有妈妈和姐姐，他才九岁时便没了父亲，姐姐已嫁为人妇，只有和妈妈相依为命！他家境并不好，而我当时择偶的标准就是：勤劳踏实、通情达理，对我和家人好就行，其他的我并没有想太多，爹妈也准了我们的事……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完全没有背景的两个家庭，而且还是两个家境极其相似的家庭的结合……
　　 母亲常说：“你奶奶是这个世上绝无仅有的好婆婆，人家都说婆媳关系是历史性的问题，我和你奶奶关系却很好。俗话说得好，人心都是肉长的，没有谁生下来就是万恶的，待人处事讲的是真心实意……”我说，这不是矛盾嘛，一会说你们关系好得很，一会又说要用真心换？母亲笑道：“我刚嫁给你父亲时，家境贫寒，我们每天要做很多活路，可是每天去山上干活路之前要把你奶奶的洗脸水准备好，回来时要做好饭拿给她，然后还得事事谦让着她，稍不注意惹她不开心，你奶奶就睡上个几天不说话。直到后来，相处一段时间后，你奶奶终于被我感化了，我们的关系才好起来，之后，甚至比和你外婆还要相处的融洽，所以说这一切都是靠真心换来的……”
　　 记忆里大伯妈一直是个挑剔的人，虽说勤勤恳恳地做事，可却爱斤斤计较，她对奶奶完全没有母亲那样面面俱到。乡下人都取笑奶奶：“你不晓得挨着你大儿媳过，小儿家条件差些不说，还有一堆活路，你一把年纪了还帮着带孩子。”奶奶心里明白：就算条件差些，她也愿意跟着母亲和父亲一起过，因为母亲不仅脾气好性格好而且还把自己照顾的好，绝大多数情况下，奶奶和母亲两个人都是一拍即合……
　　 听说，奶奶病重到过世几个月都是母亲一个人忙里忙外的服侍、照顾，大伯妈和小姑们不帮忙就算了，还到院子里和众人说笑。奶奶临走时，拉着母亲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地，“你们两个人不要只顾着忙活路啊，还有四个孩子等着你们呢，经常挨饿，等你们到天黑，睡着了你们还没回来，总是第二天才吃上饭，这样不行啊，都还到长身体啊……”母亲哽咽地说不出话，只是紧紧地握着奶奶的手，一个劲地连忙点头示意……
　　 奶奶过世后，出现一件稀奇的事：据说是凌晨五点的时候，小姑还清清楚楚地看到奶奶来到房间，小姑被吓醒了……或许这是科学都无法解释的现象，又或许真是心理作用吧，可是小姑却一直耿耿于怀，至今不敢一个人睡……母亲一直胆小，可却从来没怕，这其中更多的应该是磊落吧！在我看来，小姑就是心虚作祟，奶奶可是她的亲妈，她居然还那样，怪不得……
　　 母亲是个特别心思细腻的人。前些年外公病逝，母亲伤心得心脏病发，住院了好一段时间。今年年初时候，外婆病重，我便提前给母亲打预防针，让她不要过度伤心难过，毕竟人终有一死，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我们任何人都左右不了。母亲答应我说不会太难过，那也只是口头答应而已，外婆过世后到现在半年了，每每谈及到外婆，母亲还是忍不住默默流泪，我似乎明白母亲的心境：就像我自己接受不了终有一天父母亲人包括自己都会离去的事实，然后无数个夜晚独自在被窝里抽泣一样……
　　 常听母亲念叨：“你小时候是真的难养，又爱兜啰嗦，长得小颗颗的，自己又还耐不得其他人；别人来家里做客，人家看着逗你，你也要哭，更不用说抱了，认人得很，只要我一个人。”这好像是真的磨人，母亲经常笑我：小时候长了满身的脓包，本来人就小个，长包后比较折腾，整个人更是不像样……说是快两岁的时候，个子都还没那个背篓的匣盼盼高。一日，到外婆家做客，你奶奶和你外婆聊天聊得火热，突然间，你跌倒了，你奶奶连忙跑去抱住，双手一边拍着身上的灰灰一边不停地呢喃道：“哎哟，乖崽，摔倒没得……”一旁的外婆取笑道：“那么磨人，还乖崽？这要长大了，怕也是奇迹……”不仅外婆取笑，很多旁人都怂恿母亲说，把三妹儿送了，趁她还小……当然这都是旁人的话，母亲从来舍不得，哪怕我那时候闹腾得很，她也没放弃过我，用她的话就是：“手心手背都是肉……”
　　 小时候，母亲常常牵着我的手，穿过屋前的一片芒花地，到番薯田里去采番薯叶，有时候到溪畔野地去摘鸟莘菜或芋头的嫩茎。有一次母亲和我穿过芒花地的时候，我发现她和新开的芒花一般高。芒花雪一样的白，母亲的发丝墨一般的黑，真是非常美。那时感觉到能让母亲牵着手，真是天下很幸福的事儿。还经常上演的一幕是，父亲和他的朋友到外面喝酒彻夜未归，如果是夏日的夜晚，母亲就会搬着藤椅坐在晒谷场说故事给我们听，讲虎姑婆，或者孙悟空，讲到我们都睁不开眼而倒在地上睡着。有一回，她说故事说到一半，突然叫起来：“呀!真美。”我们回过头去，原来是我们家的狗互相追逐着跑进前面那一片芒花地，栖在芒花里无数的萤火虫霍然飞起，满天星星点点，衬着在月光下波浪一样摇曳的芒花，真是美极了。我再回头，看到那时的母亲，脸上流露出欣悦之情，在星空下，我深深觉得母亲是那么美丽……
　　 母亲常说道：“那时候条件没现在好，又没车，你父亲都是走路去怀化进货，每次卖水果都会留一些给你们吃，一日，我和你父亲上山去做活路了，回来时，橘子已经被你们四个分成了四堆，真是让人哭笑不得……”或许，真的只有父母亲才那么爱我们吧。在我的记忆里，小时候，每逢过年过节亲戚朋友喊吃饭，别人都是一家一家的去，可母亲却一直让我们在自己家吃，父亲一个人去外面吃应酬。长大后仿佛明白了母亲的用意，所谓郑州治癫痫病哪家好的亲戚也都只是嘴上说得好听，心里却嫌弃我们家四个小孩，觉得我们人多……在母亲的言传身教下，我们四个从小就明白事理，相当乖巧伶俐……
　　 母亲是个热心肠的人，待人接物真诚实意。旧时有一幅对联:“自古庖厨君子远，从来中馈淑人宜”，放在我家正合适。母亲为一家人真操碎了心，在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变着法子让大家吃好。母亲和外婆一样，会做很多好吃的，各种粑粑和面团、菜肴。不仅如此，对待外人也是相当热情。父亲任教一二十年，之后当村支书又是十来年，这期间，各种各样的人被父亲带到家里吃饭，一来就是二三十人，尽管如此，父亲从来都是只负责陪客闲聊，向来都是母亲一个人负责准备饭菜，经常都是忙到很后自己都没吃，饿过了饭点……我打小就怕生，经常家里来人多了，我就不爱吃饭，很多时候喊饿，然后母亲就给我煨鸭蛋，她坐在灶堂边用铁钳扒拉着余烬煨鸭蛋。有时灰坑扒浅了，她担心鸭蛋会爆裂，又重新掏出来再扒一个深一点的埋上。随后又似乎觉得太深，担心鸭蛋不熟，又再一次掏出重扒一个浅一点的来煨。那份担心那份执著，像在做一份伟大的工作。每每想起，我的心头都是一热，尽管当时天地间一片冰雪世界，但我却感到无限的温暖！
　　 母亲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女红做得很好。母亲秀了很多刺绣、毛线鞋。大姐结婚送了68双，二姐结婚也送了68双，现在每天凌晨五六点就起来坐到沙发上，手里不停地挽着线，说是趁现在眼睛还看得到，尽快为我也准备好……我说我用不了那么多，不用那么赶，母亲却说：“大姐二姐都送了，我的小乖乖怎么会少！等你送出去了，我再给你父亲做一些……”我说母亲永远都有操不完的心，或许真是感性使然！母亲是个懂得勤俭持家的人，基本上没有为自己张罗捣腾什么，就算买什么，也是给我们几个或者是家用，半分舍不得多花一份到自己身上！记得大姐出来工作的*一年的*一个月，她带母亲去逛街，并给她买了一双皮鞋。付账时，母亲哭了，那或许是自豪的泪花……
　　 母亲虽没读过多少书，可是却懂得很多道理。她常常开导我说：“人生漫漫，你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好的坏的都是经历，都要总结经验，一个人如果让你觉得伤心难过，那你就想想她的好，想想她对你好的时候，你们一起的愉快时光，这样或许会释怀，毕竟没多大点事，任何人一起都得有个磨合期，会经历磕磕碰碰在所难免；如果实在想不通了，那就睡一觉，醒来还是没想通，就不要想了……”仔细想想，的确如此，这句话真的让我受益匪浅，并受用至今或乃至余生……
　　 我和母亲的关系，与其说是母女，其实更像是朋友，或者闺蜜。无话不谈、无嗑不唠，我们彼此坦诚，没有秘密。像读书的时候，有人写情书给我，长大后我谈朋友这种事也从不隐藏。有人问过我：为什么我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可以和母亲关系这么好？我想了想，可能因为无论我做什么，母亲都不会批评我，她只会帮助和引导我。印象很深的是：中学时有一男生送我一洋娃娃，还塞了一封“情书”，让我第二天回信。当时感觉这是个天大的事，不知该怎么办，于是回家后我试探性的求助正在切菜的母亲，本以为她可能会骂我“女孩子家家的，不好好学习，谈什么恋爱”之类的话，没想到等我怯懦的说完，母亲突然欣喜的转过身来打趣的说：呀，是哪位同武汉小孩癫痫的症状学这么有眼光相中了我家闺女呀？听完母亲的话，我如释重负，紧张的情绪瞬间缓解了。然后她问我：那你喜欢人家么？我挠着头说：不喜欢呀。然后妈妈说：恩，即使你这样想但也不能这样说，因为男生都特别好面子也是有自尊的，你要说因为我们现在都还小，要好好学习，不能谈恋爱，但我们可以做好朋友。然后，母亲当晚还和我讲述了她年轻上学时被男生送情书，阴悄悄地跑到厕所去看的经历。这是我*一次和母亲讨论爱情，或许正是因为有了这一次，让我确信以后关于爱情的话题都可以和母亲探讨。母亲是我的启蒙老师，更是我人生路上很重要的指明灯！
　　 现在的年轻人生一个孩子都叫苦连天，每每遇此，心里不由想起我们老师曾感叹的话语：“你母亲真伟大！”
　　 或许，在别人看来，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事，不值一提。于我，内心深处是敬佩我的母亲的，更多的是感激、感动、感恩……
　　 或许，母亲的前半生并没有那么容易，唯愿母亲余生平安顺遂，快乐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