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梦（散文）

站在河水暴涨的舞水岸边，天空有点灰暗，翻着浊浪的洪水飞速地往上涨，漫过堤岸，一会儿功夫就涨到了我的脚跟，打湿了我的裤脚，很快又淹到我的膝盖。我转身就跑，跑啊跑，洪水总是跟在我的身后面，怎么躲也躲不开。有几次感觉洪水就悬在我的老壳后面，眼看就要把我裹挟进去。我连跑带翻筋斗，见桥一步跨，遇墙双手一伸就跃过，讨厌的洪水怎么还是跟在我身后？但似乎又总是被我摔在后头，淹没不了我。

心里使劲地念着，快，快，快点跑！洪水就要吞噬我了。四周都是洪水，几乎每个街道都有洪水从远处冲来，整个怀化城都进水了。怎么得了？我一急，双手往上一伸，全身用力一跃，我竟然飞了起来，飞到了怀化城的高地——太平桥怀化百货公司办公楼的顶上。回头一看，跟在身后的洪水终于停在了太平桥市场，打着旋窝，肆意地扑打着脚下的房子，黄色的泥水飞溅着，很后不得不往南边的红星路滚滚而去。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阿弥陀佛！洪水终于不再往上涨，追着我。

只见整座城市都被洪水浸泡着，湖天开发处的房子除了几座高一点的还露着屋顶，几乎都被洪水里淹没。远处灰蒙蒙的凉山又象下着雨，而我头顶上的天空忽然又晴空万里，几朵硕大的白云竟然向我飘来，好像在向我招手，要我上去。我双脚用力一蹬，身体如羽毛一样轻飘往上飞去，双手再使劲往上一伸，伸出已经能随时变长变短的双手，攀上那堆在天空中游走的白云，身体轻轻往上一个后翻，就躺倒在如棉花般雪白柔软的白云上面。

我微闭着双眼，头枕着白云，手脚一摊，成“大”字型仰面躺下，跑了这么久，有点累，又有点困。云上面好安静，似乎能听见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清风徐徐，好像太阳也没看见了，不知道它去哪儿了？是不是躲到我躺着的白云下面？不管它，我得好好休憩一会儿。感觉口有点干，咽喉似有火冒。水，哪里有水？我要喝水。突然，飞来一头老鹰，双爪抓着一瓶矿泉水，丢到我身上。那双鹰眼好熟悉，慈眉善目，目光柔柔的。又见他猛地拍了几下翅膀，就飞到天边。不一会儿，就只见到一个小黑点，如果不用力揉几下眼睛，就很难看见那个小黑点。我“咕噜”“咕噜”两口就把那瓶水喝去一大半，咦，怎么还有点甜，仔细一看，瓶子里竟然是黄黄的桔子水！

我马上站了起来，我要追上那头老鹰，为什么明明看到送我的是一瓶纯净水，喝过后，怎么又变成桔子水？我双手用力往前划，两只脚使劲往后蹬踏，脚下的云又变成哪咤的飞火轮，但无论它怎么嚯嚯的转动，再怎么赶，也始终赶不上那头老鹰。黑点变得越来越小，我急了，我还要问问他，瓶子里的水为什么会变成桔子水？我不能让他就这样飞丢了。

我双手往上一举，吸气，全身变得又细又长，脚由下往上一翻，双手由上前方往下使劲一压，一个筋斗打去，感觉耳旁刮起呼呼的大风。我微闭眼睛，感觉无数的白云向我扑面而来，好舒服咯。我连续地翻，脚手并用，越来越快。突然感觉眼前一道红光，我睁眼一看，我追赶的老鹰不见了。远处的山头，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万道霞光迎面射来，一条虹桥横空架，万里晴空紫烟漫。我眯着眼，左手遮罩在双眉之上，左看右看，上瞧下寻，那只老鹰呢？

咦？我怎么站在屋背后的山崖上，崖石下的十甲院子被浓浓的云雾笼罩着，又似听到了云海下面，传来几声老黄牛“哞哞”的叫声和下过蛋后的母鸡“咯咯咯……咯蛋……”地欢唱声。翻腾的白云，像沸扬的开水，在我的脚下不停地涌着。回头一看，身后不远处的马颈山，陡峭的岩鹰崖顶，那几棵老松树上好像有几窝岩鹰窝，又好像那只老鹰静静地站在，站在那条缠绕在几棵老松树中的枯藤上，远远地看着我，似乎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我手往上一伸，就想飞过去，但再怎么用力，又飞不起来。感觉自己慢慢地往云海里坠去，白云往四周散去，为我让开了一条空中走廊。掉，往下掉，老家向我扑面而来，我看到了自己老家，那座青瓦老木屋，看到院子那条悠长的古巷里，在那条熟悉的长长木板櫈上，依旧坐着几个端着饭碗在吃饭的大人和小孩。看见了在水脚盆那口老井边洗海带的二姐，看见大队部操坪上有个卖肉的摊子，围着几个买肉的乡亲们。

霞光从我坠下的空洞里喷射下来，如璀璨的佛光，让整个院子都披上了华丽的色彩。我站在屋顶上，猛力一跳，一下竟然能跨过几座房子。在院子的上空，如天马行走，任我行。怎么？我那逝去十多年的爷爷，也向我走来。我感到好奇怪，我喊了一声，他就是不应我，只顾自言自语的，不知道他讲的什么，一脸的笑容，还是那么亲切。我想牵一下他的手，但总是够不着。我又大声喊一声，他竟然往前越走越快，一闪就消失在房子的转角。

我心里一下就急了起来，身子用力往上一翻，咦？怎么又能飞起来了。一下就飞到院子东边，茶苡坡山。站在山顶上，整个院子一觅无遗。但我再怎么找，也没能找到我亲爱的爷爷。我急哭了，眼泪像雨线似地掉下来，怎么只让我看到他那么几眼呢？我想给他买很多好吃的，尤其是他生前经常跟我说过的靖州杨梅，我现在把他走丢了，怎么办？

我好想飞到天边，看那千里云层之外，是否能找到？想着想着，我的双手一下又变成了一双羽翼丰满的翅膀，用力往上伸展，扑打，双脚并拢一收，一蹬，我又向远方飞去。飞过一座座高山，掠过一个个村庄，越过一条条江河。哦，下面那个地方好熟悉啊。我仔细一看，湘江，岳麓山，月亮岛，橘子洲头，这不是长沙吗？左下方不是湘江边上的北津古城墙吗？城墙边还有我读书的大学，我往下飞去，降落到校园里的小路上，红砖黛瓦的教室旁，几棵石榴花依旧开得红艳艳的，远处的食堂仿佛飘来了卤骨头浓浓香味。

我穿上了回力运动鞋，在篮球场上，那几个熟悉的兄弟，小蔡，老婆子，庆祥，华贵，小军，喊着我，要我跟他们打半场比赛。我断了小蔡的球，庆祥要我把球传给他，不，我偏不传。我双手抓紧篮球，身体竟然飘了起来，从他们的头顶上飞过，由三分线外，飞到篮筐上面，“哐”地一击重扣，咦？明明我把球扣进了篮筐，那框里的球怎么就是掉不下去呢？我往下一看，原来是小军，用双手顶着篮球，不让它往下掉。这时，场外的雷哥和漫子大声地喊“小军，你犯规了，只要球一进篮筐，就算对方进球得分。”小军竟然说“我比他高，都从来没有扣进去过，我今天就是不让这个球掉下去，看他何解咯。”

“你们大家看看，我今天是怎么把这个篮球扣进去的，你们都看到咯。”我笑了一笑，双脚用力往上一翻，头朝下，脚朝上，全身往下猛压下去，“咋蹦”一声，怎么？篮筐，蓝球，还有我自己，就一起都压在小军的身上。小军“哈哈”大笑，竟然没有一点疼痛的样子，轻轻一推，就把我推开。并说：“你小子，到哪里学到这一手？原先只知道你耐跑，现在又能飞，我们都越来越感觉跑不动了，好兄弟，行！”

我也高兴地爬起来，跑过去，抱着他，拍着他的后背，“兄弟，对不起了，但我们又能在一起打篮球，真好！”这时，其他兄弟也一起围拢来，场外的雷哥、漫子、阿飞……感觉所有的同学都围拢来了，抱成一团，笑着，哭着，拍着，跳着，十几年不见，还是好哥们，好姐妹，大家都激动地流出了眼泪。

突然感到脚膝盖处，传来一阵阵的疼痛，两眼慢慢睁开，醒了。脸上好像有几道湿湿的泪痕，外面的阳光，透过窗户玻璃和薄薄的纱帘，碎碎地洒落在，摆着几盆吊兰的飘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