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烧袱子（散文）

在老家，一直流行着烧袱子的习俗。每年农历七月十五前夕，家家户户就置了香炉、设了案头，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卫生，将袱子分列排供在堂屋祖仙的灵位前，再供以水果、糕点、酒水，点以油灯、蜡烛和香，以敬先人。直到袱子上所写的火化日期临近，才备完毕一桌丰盛的晚餐，先祭祖先，再是家人享用。傍晚时分，全家老少聚在堂屋扣拜祖先后，才将袱子运至院门外或大路旁棚烧，泼出一济水饭，组织者往往嘴里念念有词，说着虔诚的话，以示孝心和明示先人领用。同时，还要在旁边烧出一至三堆散纸钱来，用以打发无后代儿孙敬管的孤魂野鬼。一切完毕，才是算是完成一个家族当年烧袱子的仪式和应尽的责任。

我熟悉袱子的制作与仪式举行的全部过程，全是因了爷爷。所谓袱子，就是一种人为特制封装固定格式书写封面的冥钱，如现实生活中投向邮局的家信。从我记事起，爷爷每年七月十五前，都要给先人封写袱子，然后祭供于神龛，等到火化之日，就采买各类肉食蔬菜，招集回家里所有儿女子孙，一起为先人烧袱子。后来上了中学，向爷爷学得一手毛笔字后，每年还为爷爷写下一半多的袱子。那时的我，并未完全懂得烧袱子的习俗，过完春节，直盼着夏天快快到来，因为到了夏天，七月半临近，爷爷势必就会烧袱子，到时就能随意将肉吃一个饱。

爷爷制作袱子，极其的认真仔细。他先采买回纸钱和白纸，然后按照一定尺寸对折，裁切得一般大小，又拿着钱钻和木锤，制作成一叠叠纸钱，再将纸钱用白纸分封成厚薄均匀、大小归整的袱子。在上面用楷书写上“公元某年某月某日，由谁敬献谁谁，故考某某老大人收用，多少封数，今当中元胜化帛……”的字样，背面大书“封号”，检查再三，确定文字和内容无错，一封完整的袱子才算是完成。爷爷从小读私书长大，尝受过戒尺清规，知晓尊师重道，做事严谨认真，一丝不苟，苦练得一手好毛笔字，春节写对联和七月半写袱子正排上了用场。所以他写的袱子，封封袱面整洁，字体清丽，异常美观。

袱子写好，爷爷就开始清扫堂屋，将神龛擦拭，八仙桌擦亮，摆了长凳灯盏，置了酒水碗筷，将每一摞袱子，按照先人辈份亲疏，由中向左右两边依次排供，再添以瓜果、糕点，点亮油灯，长香燃柱，直待火化之日的到来。

火化日期临近，爷爷就开始忙碌。到集市采购吃食：鸡鸭鱼肉蛋，瓜果花生糖……应有尽有，比过年还讲究和丰盛。一直要忙碌到火化之日的傍晚，当一桌丰盛的晚餐摆满敬供祖先的八仙桌前才算告一段落。待敬完先人，家人也用完餐之后，爷爷才命大家将袱子搬运至院门的大路旁，架在一堆事先准备好的稻草上棚烧。火光焰艳，照亮的是傍晚时分的一团黑暗。爷爷嘴里一直念念有词，在袱子快要燃烬的时候，泼出一济水饭，这敬送先人和打发附庸而来孤魂野鬼。一济水饭泼出，才算是全部完成了烧袱子的仪程。

我不知道，烧袱子是从什么时候起源，又是怎么起源至今的？我只知道，在老家，每到农历七月，几乎家家都要赶在七月十五前夕，为仙人烧袱子。每在这个时段的一星期里，你站在黄昏中，总能看到远远近近、大大小小的一团火或一堆人在那里跳跃、忙碌，这便是现有生活在世的后代儿孙在为前三代的祖先们敬献着牵挂和孝心。每走在路上，看到旁边一堆堆烧去袱子的灰烬，说明前三代的祖先后继有人，孝心依存，家风浓烈，会让人感到温暖和踏实。

今年休假回家，又碰巧爷爷为先人们烧袱子，我帮着照制作和书写了数十封。当看着那一桌丰盛的晚餐供于先人，先人并未真切的吃下；看着那一封封袱子在一堆稻草上棚烧灰烬，先人们并未真切的带走。我没有觉得这是一种封建迷信，反而觉得这是一种淳朴的民风。正因为在广大的农村和民间，有类似于这种淳朴的民风长期的延续和存留，才有了我们*五千悠久文化的延续与丰富，才凝聚体现“百事孝为先”的思想，才有了几千年至今，道德的约束和正能量的传递。烧袱子是一种迷信，更是一种孝与责任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