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采菱（散文）

老屋门前有一口十多亩的池塘，富饶得如同一只百宝箱。塘里有各种各样的鱼，餐鲦鱼、旁皮鱼、鲢鱼、鲫鱼、青鱼、草鱼、乌鱼、昂丝鱼都有，还有螃蟹、乌龟、王八和青蛙。岸边长着茂密的植物，叶子翠绿、宽厚、高大的是茭白；葱绿、中空、细长的是荸荠；草绿、低矮、剑削的是茨菇。水面上长着睡莲、芡实和菱角，它们就像水乡的姑娘躺在一张碧绿的凉席上做着香甜的梦。

中秋时节，菱角如同水乡走出来的小姑娘，她们有的身着紫衣，有的披着青纱，娇小水灵，惹人怜爱。不管是红菱还是绿菱，闻着都有一缕清新的味儿。用指甲剥开菱壳，露出白白的、丰腴的菱肉，放进嘴里只轻轻一咬，那甜丝丝、脆生生的感觉顿时溢满齿间，似有几分初恋的味道。

清明过后，风和日丽，水乡的池塘清澈得像一面镜子。这时走过来几个放菱人，他们系着一条粗布围裙，将两只裙角上翻，再插在腰间就形成了一个布兜，里面装着菱种。沿着塘堤每走五六米，他们就拨开塘岸的柳丝，摸出一把菱种，弓着身子奋力向塘心扔去。只见水面上溅起了一串水花，从塘心一直延续到岸边，惊得附近的水鸟“唆唆”飞走了。黝黑的菱种沉在水底似睿智的长者在深思。

端午来时，池塘的水温渐渐高了，菱种从蒂部冒出白嫩的芽，过不了几天就抽出细长细长的茎。它们随波摇曳，迎着阳光摇啊摇啊，很快摇上了水面。不久菱茎上又分出若干个伴茎，有的结出了菱盘。菱叶在菱盘上依次展开，一片、两片、三片……几十片的菱叶像一群美少女手拉手随波而舞，旁边的睡莲、芡实，还有青荇也情不自禁地跟着舞动起来，整个池塘成了一个巨大的舞池！

很快梅雨季到了，池塘水位不断升高，菱盘就像风筝拉紧住根茎。有的菱盘被淹没在浑浊的水里终日不见太阳，完全凭借主茎上密匝的须根吸收水中的营养，直到雨过天晴才又露出欣然的模样。雨刷刷地下，打在菱叶上发出“劈拍，劈拍”的声响，比“留得残荷听雨声”更有意境。残荷留下的是凄美，而菱叶下孕育的是希望。

到了七月，碧绿的菱盘上开出了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儿。菱花虽小，结出的果实却大，不像有些花香气袭人却不结果。菱花朴实得像村姑，虽然不懂什么风情，却生下满堂的儿女！塘边曾有位叫做菱花的女子，丈夫得了麻风病，她不离不弃。丈夫去世后，她独自把四个子女拉扯大，后来孩子们个个出息。她勤俭持家，孝敬公婆，把老人当做亲爹亲妈伺候，孝顺成了水乡的一段佳话。

八月桂花香，水上采菱忙。采菱姑娘在水边长大，她们个个都长得水灵灵的，心性快乐而活泼。整个采菱过程她们都焕发一种婉曼柔美、舒缓悠扬的风情。她们把澡盆搬到池边，一头搁在水岸上，小心地在澡盆里站稳，然后双手作桨，划盆而去。不一会儿，水面上就漾起了朗朗的笑声，清脆如铃……

她们灵巧地翻起菱盘，选择熟了的菱角，用指甲一掐就拧断了菱根，随手放进澡盆里。采摘完一只菱盘，再划水游向另一只，有时饿了就摘下一只嫩菱吃。这种菱由红色绿色的外衣包着，菱尖很软，菱皮很薄，一剥即开，里面的菱肉雪白娇嫩，有水的灵韵，放进齿间轻轻一嚼，满口的清甜……

“我俩划着船儿，采红菱呀采红菱，得呀得郎有情，得呀得妹有心，就好像两角菱，也是同日生，我俩一条心……”采菱姑娘一边采菱一边唱起这首《采红菱》的江南民歌。水上菱歌婉转悠扬，引来蜻蜓上下翻飞，似要与姑娘们的双手比美。小伙们循着歌声而来，站在岸边挥手，有呼莲花的，有叫小芹的，有喊香菱的，羞得采菱女们羞红了脸，像一只只鲜嫩的红菱……

采菱归来，姑娘们将所有的菱角倒入一只大篮子中，放在清水里漂洗，那嫩嫩的菱角便浮出水面，老菱则自动沉入水底。将嫩菱捞出来直接生吃，老菱烀熟了吃起来才香。烀菱时，她们先将灶台上的大铁锅刷洗干净，然后将一篮子菱角倒入锅内加适量的水，盖上锅盖后再在锅沿上捂一圈湿抹布以防漏气，接着就坐到灶坑前开始生火。煮菱用木柴，火力旺，水烧开后再用文火焖，这样煮出的菱才香。弟妹们围在灶旁，眼巴巴地等着开锅的那一刻，逸出的菱角清香四溢，馋的他们只咽口水。

那时候每年中秋节晚上家里都要祭祀月亮公公，把八仙桌从客堂抬出来放在天井里，母亲在桌子上放上月饼、葡萄、菱角等供品，父亲取来香炉置于供品中间，点着了几柱香，然后率领一家人依次对着香炉鞠躬敬拜。礼毕后，一家人围坐在方桌旁，欢声笑语，其乐融融，一边吃着桌上的零食，一边赏着天空中那一轮圆圆的明月。月饼、葡萄是母亲从集镇上买回来的，菱角则是我们从门前池塘里采摘的。月饼偏甜腻，葡萄有点酸，菱角清甜爽口。一颗菱肉下肚，一口乡村趣事，满腹的人间幸福！